吃的记忆
继续教育学院 曹晓华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除了烧火的柴,其他都和吃有关。说到吃,现在的我们,吃的选择面巨大,无论中餐还是西餐,无论是南方菜还是北方菜,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只要想吃,轻易就能得到满足。可问题是,经常我们不知道想吃什么,似乎患上了选择纠结症。让我回忆最近这十几年的吃,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而我小时候,生活清苦,国家也很贫穷,物质匮乏,可吃的东西少,能吃到啥还是个问题,却留下了那么多抹不掉的关于吃的记忆。
我出生在东北黑龙江一个叫鸡西市的边陲小城。家里孩子多,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生于五十年代,我是家里的最小,生于1970年。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家庭和我们家类似 ,孩子多,日子穷,可吃的美味少。我的父母兄姐赶上了六十年代初吃不饱饭挨饿的那几年,等我出生以后,家里能吃饱饭了,不过却是顿顿吃粗粮,顿顿基本都是玉米面的大饼子、窝头、大碴子、高粱米饭等等,只有在很重要的节日里才能吃上纯白面馒头或者大米饭,我们称为细粮。尝过馒头和大米饭的滋味,玉米面的大饼子和窝头,干干巴巴的,在嘴里面反复咀嚼以后到嗓子眼儿实在难以下咽,就着一口菜汤才勉强把它送到胃里,也终于明白为啥它们叫粗粮。
东北,夏天时间短。一年四季除了夏天与初秋,其他三个季节,饭桌上的菜只有白菜,土豆,萝卜、酸菜,没有新鲜的绿色蔬菜。一天三顿饭,玉米面的窝头、大饼子、小米粥、玉米面粥,很少的油炒出的大白菜、土豆丝、炖萝卜炖酸菜,基本没有肉,是那时候每家平时饭桌上的标配。现在,一到秋天大白菜上市的时候,我就想念新腌渍的酸菜,用大块的五花肉加上血肠粉条炖出来,是经典的东北菜之一——杀猪菜。可是,那时候,我对酸菜深恶痛绝,因为平时做的时候不放肉,油也放得很少,除了酸,没有任何其他味道。一看到它,我就嘴里冒酸水,吃不下饭。而那时候,粮食副食都是定量供应。豆油每人每月0.5斤,只能每次做菜的时候少放一点。猪肉凭票购买,平时难得一见。明知道酸菜要放很多油,要有肉炖才好吃,平时也只能清炒酸菜。没有肥猪肉炖的酸菜,是最难吃的菜,没有之一。那个时候形容一种东西好吃,叫油炸的,不管什么东西,油炸的就好吃。现在我做菜,油放得很多,就是从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油放少了菜不香。
对孩子们来说,最幸福的日子是过年,还有——夏天。夏天与初秋,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夏初的早豆角、小葱、接着便是大量的茄子、豆角、黄瓜、大辣椒、西红柿上市,再也不用大白菜炖土豆片,土豆片炖萝卜那样无味了。东北的土地肥沃,茄子大辣椒黄瓜,生吃都那么甘甜,再蘸点儿东北的黄豆大酱,更别提多美味了。但是,夏天的时间,太短了。过了国庆节,又开始了大白菜萝卜土豆酸菜的轮回。
于是,盼着过年。在大米、白面馒头偶尔会出现在饭桌上、鸡鸭鱼肉平时难得一见的日子里,过年,我们才能随便吃这些好吃的。在我对吃的回忆里,对过年的盼望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一放寒假就掰着指头算日子,数数还有几天过年,那种焦急等待过年吃好吃的心情只有我们这一代才能体会啊。过年多好啊,可以随便吃的大米饭、白面馒头、肉包子真好吃啊,放了好多肉的酸菜真好吃啊,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红烧肉真好吃啊,过年的东西怎么都那么好吃啊?!
童年关于吃的记忆,便是在这样难吃的粗粮与过年的美味中冰火两重天着。我那个时候对于将来吃的唯一梦想就是顿顿饭都能吃上大米饭,要是再有红烧肉的话那简直就是上天堂了。我从小的时候一直到上大学,从来就没见到过有人不愿意吃肉,我本人更是对肉类食品无比热爱,不分种类,只要是肉就行,就好吃,就爱吃。鸡西一中食堂有一道菜可能吃过的都有印象——红焖肉炖豆腐泡,那是我在中学期间吃到的最好吃的菜了,印象太深了。后来结婚以后我自己尝试着做这道菜,做得很不成功——肉放的太多了,太腻了,后来又加土豆又加酸菜吃了好长时间才算吃完。
关于小时候吃的回忆,除了平时的大饼子窝头玉米面粥和过年的鸡鸭鱼肉,更多的还是我的妈妈在吃的上面给我的特殊疼爱。我在家里最小。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妈妈从小就无比疼爱地称呼我“老儿子”,对我这个老儿子的关爱,比对我的四个哥哥姐姐加起来都好。但是家里穷,不能满足我随时随地的好吃的胃口,就在她每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给我买一个菠萝罐头,铁盒的,体积很大的那种,价格1.8元,这在当时已经算很贵的食品了,普通的水果罐头才0.8元。于是在那个时候,妈妈发工资的日子就成了我平时的节日,每月都算计着日子,看看还有几天妈妈发工资,一直到现在,只要我看见那种铁盒的菠萝罐头,就会和身边的人说:“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就是给我买这种罐头”。平时家里面偶尔做点好吃的,包饺子或者做鱼做肉什么的,别人能吃一顿,妈妈会事先给我留出来一些,让我在下顿饭还能接着吃,这样我一个人能享受好几顿。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是我家做点好吃的,从来没有剩过,都是一顿横扫而光,如果不事先留出来,也肯定会被吃光。这也养成了我妈妈做饭的习惯,就是只会做多,不会做少,妈妈的这种做饭的习惯也传给了我,一直到现在,我做饭做菜一做就多。
我大哥在我六岁的时候结婚,结婚以后没房子住,和我们全家一起住。我大嫂对那段我吃饭的记忆很深,一直到现在有时还说起那段吃独食的事情。我大哥结婚那年,在家里面办婚宴,支个大棚做菜,在家里摆流水席。因为要先招待客人,小孩不让上桌,我看见最后一道菜是我最爱吃的挂浆土豆,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想吃,但没人理我,就找妈妈,妈妈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说一会的,我说不行,马上就要,妈妈终于发火了,给我一顿胖揍。因为妈妈很少打我,所以这顿打我记得很清楚,没想到妈妈也记得很清楚。大概十年前的一天,老婆要吃挂浆地瓜,我给她做,做好以后妈妈说:“你还记得你大哥结婚那次你要吃挂浆土豆,没吃上反倒让我给打了”,我说记得,妈妈很郑重的对我说:“对不起老儿子,妈妈很后悔,不该打你”,唉,我的心里酸溜溜的,想不到因为我的贪吃,让妈妈心里面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愧疚着这件事情,妈妈,是儿子对不起你,太任性了,你不要往心里去,这顿打我是记得,但我从未因此而对妈妈有半点怨言,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记吃不记打。
到现在我参加过很多饭局,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了,但是心里认为最香的最好吃的还是小时候过年妈妈呼的猪肉,五花三层的,方形的,妈妈叫它方子肉。每次做好以后,妈妈就会热好几个馒头,扎好蒜泥,拌好酱油,把我叫到厨房,五花肉切好薄薄的片,就着馒头,蘸着蒜酱,真香啊。那份伴着亲情的浓香永远的记忆在我内心的深处。现在哈尔滨的冬天也有一些朋友自己养的猪,到快过年了吆五喝六找上一帮朋友一起吃杀猪菜,每次接到邀请,我都会放下手中的所有的事情欣然前往,只为体会一下那小时候吃肉的感觉,感受一下亲情,我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2009年底,妈妈在第三次脑梗发作,全身瘫痪;2010年6月,在床上躺了半年多以后,她离我而去。在离开前我拉着妈妈的手,我感觉到她的体温越来越低,她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我,意识在一瞬间有点清醒,大概就是所说的回光返照,她那时已经不会说话了,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我,眼神有一丝欣慰,一丝留恋和不舍,然后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我耳边有一种空旷的寂静。妈妈,你是不是为你最疼爱的老儿子在你临终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而感到欣慰?妈妈,你是不是为你能在晚年一直和你的老儿子全家一起度过而感到欣慰?妈妈,你是不是对你生你养的陪伴你这么多年的老儿子很留恋?操持完妈妈的葬礼,我们兄妹五人坐在一起聊起妈妈的生前的事情,我突然想起妈妈工作的时候单位有时统一组织去打靶,每次去打靶都发一个面包两根香肠当午饭,妈妈都会把面包和香肠给我带回来吃,我也吃得心安理得,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突然想到那妈妈中午吃啥了?妈妈,你为了儿子能吃到面包和香肠,中午就饿着肚子,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吃,想明白这些,我禁不住又泪流满面。
现在,国家富强了,人民富裕了,各种美食应有尽有,我也早就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顿顿能吃大米饭。每次参加饭局,最后点主食的时候,有人为了调剂口味点些粗粮制品,我一般不吃,我只吃大米饭,它是我童年的梦,我的终极理想。最近由于血糖有点高,我不能随心所欲的吃东西了,但是心里对那些美食的感情一直没变,尤其是看到了它们就让我想起了妈妈,心中那一份温馨久久萦绕在我心头。贫穷的日子里,因为妈妈特别的爱,而不觉得日子有多么苦。富足的日子里,因为有妈妈的爱的回忆,让我对现在倍加珍惜。而我所有关于过去吃的记忆,其实都和一个词有关,那个词就是,幸福。